我在義大利米蘭機場的snack bar消磨候機的時光,座位旁的落地窗望出去便是筆直的柏油跑道。剛剛起飛的EasyJet班機在空中消失成橘色光點,不遠處乍現粉紅色光暈。
突然想起旅遊書裡提到粉紅色與義大利的關聯。
我連忙翻找,在第五十四頁是這麼說的,「義大利人說,如果你在空中看見粉紅色的光芒,那是慈悲天使出現象徵。面對它許願,你便能再度回到一個你曾去過的地方。」
我閤上書的時候,粉紅色光芒還在。低頭面對著它閉上眼祝禱,「慈悲的天使,希望妳能回到原來的地方。」
據說這天使因為淘氣誤折了天帝花園裡珍貴的玫瑰,必須接受的懲罰便是將靈魂寄身在被折落的玫瑰之上,沒有自己的形體,並且無法保存記憶。那玫瑰被折落後也失去實體,僅剩一種意義的存在,只有其粉紅色光芒和淡微香氣可以被辨別。她的記憶被消除,但還是擁有神力。對於迷路的旅人特別照拂,只要誠心祈禱,她便會給予溫暖。
然而這個故事令人傷心的地方在於,她永遠回不了天上。當她因心慈而拯救人們的時候,便必須消折其修行,因此千百年來仍停留人間。此外,被消除記憶之後她不記得任何事,現在或過去,所以她忘了回去的路、忘了自己是誰,甚至連天上的人都忘了她的罪、忘了她的存在,她仍然在人間飄盪。
讀來雖然令人不捨,但起碼她徹底忘卻,也就沒有罣礙,相對濁身的我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實在很難斷言。我支著下巴仰望著天發呆。
「你的請求真奇怪。」一陣溫暖竄進了我的右耳,忽地搔癢起來。接著一陣馥郁香氣使得我禁不住打了個噴嚏,差點將桌上的café latte打翻。周圍笑鬧的小孩們停下來瞄了我一眼,便又繼續遊戲。
「可以讓我在這裡面休息一下嗎?」
「嗯。」
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與耳內肌膚接觸的那一瞬間,先是一陣冰冷,然後便是暖流迅速地傳遞我全身、驅動我的脈搏,花香則和進了我的血液、柔和地滌洗流動。第一次我感覺自己的軀體聖潔高貴,凌駕靈魂之上。
「原來的地方,是指那裡呢?」她嬌聲問道。
「我在幾個輪迴之前,就已經在這地面上,是一個古老的旅人。但妳原來的地方,卻是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到達的境域。」我不含悲喜地回答。
「這樣啊,」她並不沮喪地說,「那就算了。不回去有關係嗎?」
「好像也……並沒有非要回去的原因。」我有點洩氣地,搔了搔頭。
「那不就好了。」她得意地咯咯笑了起來,銀鈴般的聲響在我耳裡迴盪。
我輕輕挪動身體,將右手覆起耳朵,免得光線過於刺眼。她蜷曲起身體,便睡了起來。或許因為太過疲累,我還聽得見她細微的鼾聲。趁著她休息的時候,翻開筆記本開始記錄這件事。還沒寫完她便醒來。
「我睡了很久嗎?」
「沒有耶,三十分鐘。」
「那就是三個月嘍。」
「呃,如果以人間的單位……」我扳起手指。
「別,我剛睡醒還很暈別考我算術。不重要的。」
「不重要?」
「三十分鐘是一瞬,三個月是一瞬,都趨近於無限小,也趨近無限大,並沒有區別喏。你如果是如你所說的古老的靈魂,應該懂我說的吧。」
「嗯。」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你好熟悉吶,我一見到你就這麼覺得。剛剛進來你耳裡,還不自覺從左眼流下淚來,我真的不知道什麼原因。我也好像很久,沒有這麼安穩地睡過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有個吉卜賽女人曾說,因為我古老的智慧,可以與不同地界的人溝通。」
「所以說不定很早之前我們就認識了?」
「不知道,不敢妄言。」
「好吧。我將剛滴下來的眼淚,照著你耳渦的形狀,凝成了一個耳環。你要好好保存,下次我們相遇的時候,也才會記得。」
「如果我們都忘了,連這信物也忘了,怎麼辦?」
「對喔,」她嬌笑了起來,「那就沒辦法嘍。也許心境變了,就算記得,意義也不同了,所以不記得也不是壞事喏。」說完之後便再沒有任何聲響。
這就是我短暫的旅途中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或許因為春暖花開,她便現身;或許察覺我的倦態,予以安慰。我合上掌心,感激她剎那之間的陪伴。
去找妳的路吧,我的天使,在此地就要分別。我輕聲地用義大利文說,
「Grazie.」
3 則留言:
好灑脫的玫瑰天使
也許
人之所以有罣礙
就是因為有記憶的存在吧
"Grazie" with R...
To helenna,
嗯。感覺有了記憶就有了重量。
To Gloria,
Thanks,已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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