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的,你太小看女人了。」
胖子吐出這句話後灌了一口啤酒,溢出的酒花四處飛濺,甚至灑到我的皮鞋上。他接著將杯子狠狠地往桌上一放,碰的一聲整個酒吧都往我們這裡看來,突然幾秒鐘的沈默。他卻自顧自地扯著嗓門又說了一遍,
「馬的,你•太•小•看•女•人•了,真的。」
我低著頭,沒有搭理他。右手按在吧台上,食指輕敲著桌面,和著「First of May」的旋律。為什麼熱鬧時分的酒吧會放這樣抒情的曲子,我也不清楚,只記得在某個部份我亂了節拍,為了掩蓋這錯失,於是停下來伸手又要了一杯啤酒。那個部份的歌詞應該是:
And I recall the moment of them all.
The day I kissed your cheek and you were gone.
「女人是會自己調整的。」
胖子咕嘟咕嘟地將酒灌下肚,我轉頭看著他,想像著胃裡裝滿金黃色液體的情景,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金黃色液體在翻騰,邊想像著,我的胃卻也開始劇烈地翻騰起來。
* * *
來到荷蘭已經好些日子。許多事情都沒有改變,一如我破爛的英文對話,以及躲避人群的習慣。雖然短短一個月內已獨自走訪許多國家,但也不禁開始懷疑,究竟對我而言,旅行的意義是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我要這樣發瘋似地旅行呢?我覺得快樂嗎?我覺得開心嗎?
* * *
「通通去死吧!」
那天胖子一貫地幾杯黃湯下肚,便開始振臂怨天尤人起來。我沒有細聽,只是剛巧坐在他旁邊想著自己的事。
「嘿,你說那些人是不是應該都去死?」
忽地他撞了我的手肘,一副徵求我同意的眼神。
「除非他們有很好的理由,否則每個人終究會死的。」
他張開嘴愣了幾秒鐘,拍拍我的肩膀,
「有意思!你這人有意思!」
從那天開始我們便偶爾會在這間學校附近的酒吧碰頭。他自己說是一家建設公司的小開,上大學時因為開Benz住豪宅包養正妹而聲名大噪。在同一個時間裡,我還在指南山上穿短褲騎著摩托車晃盪。他好像常常為了公司裡的事不開心,我多半只是聽他抱怨,然後敷衍地應個三兩聲。
有錢人也是有煩惱的,想到這裡我就稍稍安慰一些。
* * *
漸漸地漸漸地,我開始對感覺失去感覺,對麻木開始麻木。我感覺身體裡,有部份慢慢在硬化、在死去。
* * *
胖子埋頭扒著薯條,把它們都堆在盤子的一旁。
「這是幹嘛?」
「我不喜歡蕃茄醬,忘了跟老闆說。」
我向老闆點了一杯啤酒。
「嘿,你倒是很少說你的事。」胖子舔了舔手指。
「和你同年次的,不知道在幹什麼的中年宅男。」
啤酒很快地上桌了。胖子笨拙地用刀叉吃起肋排,邊吃邊含糊地說,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相當具體喏。」
* * *
我對所謂的快樂,已經能很清楚地分辨,究竟有沒有到達內心深處去。這種分毫不差的冷酷不免帶來困擾,在某些場合仍必須要符合地球上的人際才行。只是照這邏輯推演,卡謬「異鄉人」裡的主角估計也是外星系來的吧。
* * *
「Network是屁!」
胖子看著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你今天有點反常。」
「我才不相信MBA一定要social、一定要network這件事!屁!人與人相處是不是真心難道分不出來嗎?人際關係一定要這樣教條式地搞嗎?屁!」
胖子低頭喝著酒,我們的角色今天好像對調過來。
「我相信低調也有其價值!」我大聲呼喝著我的總結。
「就跟你說叫他們都去死嘛,」胖子呵呵地笑了起來,「老闆,他喝多了,再給他一杯。」
* * *
昨天夜裡無法成眠,大概是中午喝了酒睡太多的結果。窗外的街燈燈光灑進屋內,我盯著牆上,昏黃的光線與黑色的陰影交錯閃動,就像野台戲的布幕一般,一齣齣過往的劇情上演。由於是星期五晚間,窗外車輛往來相當頻繁,我乾脆起身將所有寫過的文章又看過了一遍,有些回憶像針刺一般糾結心頭。
* * *
「你會不會彈鋼琴?」
我搖搖頭,「幹嘛?」
「沒,想學。」
我瞧了瞧他渾圓短肥的手指,便不作聲。
「你沒有想學的樂器嗎?」
「如果真要說的話,」我頓了一下,「大概是古箏吧。」
我們兩個低頭不作聲,吧台只有老闆忙著清洗杯子和收銀機的聲響。
「你有一陣沒來了。」
「嗯。前女友要結婚了。」
胖子轉頭似乎不可置信,「Not again?!Second last man?!」
我看著天花板扳著手指,「幾年前的那個也是分開的一年內就結婚了。」
胖子舉起酒杯,跳下高腳椅轉身向酒吧裡的其他人高聲喊道,
「有沒人要跟他交往的?」胖子指了指我,
「和他交往過的下一任男友就會是你的真命天子喔!」
酒吧裡一陣哄堂大笑,許多人傳來促狹的眼神。我怡然自得地笑著,和大家一起舉杯一飲而盡,回頭後啐了一聲,
「馬的。」
* * *
我住在學生公寓二樓,三角形的陽台可以看到不遠處山丘上的電車終站。向晚時分,陽光順著山坡鋪在大廈和林間,電車靜默地迴旋在此,一切如此單純規律地美好。
我相信當你說愛我的時候,是真的,只是那個時刻不會再回來了;我們流的眼淚,是真的,只是蒸發後就沒人記得了;在一起的愉快時光,是真的,但無所謂了。
天氣很冷,不想在室外多待。我走進房間,望著牆上Vincent van Gogh 的「Wheat field with crowds」,怔怔地流下淚來。僅以今晚第五罐啤酒,和我殘餘的聲息,祝福妳,天長地久。
只怕我多餘的溫柔,妳也不要了。
9 則留言:
很有孤寂味道的一篇文章
也許過去就是要抛下了才能夠回溯
那就是過去的意義也說不定
(呃..我在說啥)
沒關係...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下個女人會更好...
倒是你啤酒會不會喝太多了點...
在歐洲...連中年女性也都是個個啤酒肚...怪可怕的...
Dear anne,
我好像有點懂你的意思。
Dear sky,
也不是這麼說,相遇就是有意義。
確實酒類在這裡很便宜。
我的內心時常也很孤單
在香港比在德國時猶有過之
但是你比我幸福的地方
在於你能把它寫出來
我在這個無法安靜休息的城市
是完全沒有想像空間的
Dear 睡美人,
也是,我確實應該慶幸這起碼的幸福。
寫得很像小說呢~呵呵
想學古箏的話我可以介紹~ XD
喜歡你的筆觸
Thanks, 泡泡, quinny and ru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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