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6日

度己。




一直在尋找重新動筆的理由。回到台灣近四個月,說的話已然很多,初抵桃園機場對中文的違和感早跟著荷蘭鹿特丹的漫天風雪一起消失在北緯五十一度。各國的照片和遊記像帶狀節目重述了十多回,相同的問題只能像演員般總是賣力回答。總想像著有一個類似終極解的東西,超越所有的文字意象,像投影機般投射到所有人的心裡。


究竟要怎樣將這一年多來的異域流浪,或者更精準也更模糊地說,一場午後的乖離睡夢,鍛出精簡的言辭收束有意義的堆結。我知道給自己出了一份相當棘手的家庭作業,沒有截止日卻依然迫切,沒有主題卻不允許散漫。這樣的紀律不是沒有來由,而是對於已然消失的自己的一種紀念。重要的不是結論,而是姿態。


忘了是誰說,「認識自己只能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地撕開」。我想加個註腳,「還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沒有那麼美好。同時收斂和發散,解構又融合。


剛回來某天,毛遂自薦地回木柵和學弟妹座談,會後收下沒有預期到的二千五百塊講師費,初始有點開心(原來賺錢也可以這麼容易)。回家後卻很不安,身心俱疲地直接倒在床上。原因很令人困惑,是高尚情操被物化的懷疑,二千五百元如何得以購買我的良知熱情?還是根本而言,偽善假面被揭穿的失落,與電視節目大談身心成長的某某教授並無差異?抑或是,國王獲知新衣真相的羞怒,從自我陶醉裡醒來的覺察?


我看似謙卑,實則驕傲。以演講的這件事為例,其實有很大的炫耀成份。在我心裡就已經預設立場:自己和其他同屆同學迥然不同,是很有自我主張的逐夢天行者。然而這是我給聽眾下的陷阱-所謂的夢想只有對自己有意義,不管和別人相同或不同都不應該利用浪漫主義的金粉予以妝點或分類。


就連這文也存有很強的目的性:要證明(或炫耀)反思的能力。向誰?為何?只能說原因之一,這是自我和解的意向書,不論簽訂與否都必須閱讀。


舉止符合儒家精神的溫良恭儉讓,說穿了只是戲劇效果而已。我需要這劇本,因為膨脹失控在這次元並不討喜。不需要卡內基教我如何贏取友誼,從小學二年級被全班投票討厭之後深諳此道。


我或許有很好的傾聽的能力,卻可能是一種不得不然的結果。缺乏原創性意見,只能在聆聽別人的意見後予以歸結,利用具有張力的言詞製造有利的結語氛圍,優雅地盜用別人的思想和掌聲。我知道八句實話摻二句假話不會被質疑,可以偷渡議題;也知道講八個優點要坦承二個缺點,只會比完美更完美。


我清楚思考之間的罅隙,用超前跳躍的方式引誘別人掉進我的邏輯,暗示他們說出我想說的話,進而增強他們對這些主張的認同。我懂得人心曖昧不明的牽引,用情感渲染的方式魅惑不同的群體。我不是hub,而是催眠師,分不清是天賦還是進化。


志工、環島,或是在歐陸十六個國家旅行,都只是我標榜自己的方式。志工只是過客,半年的時間分明只是玩票性質,侈言對社會有何助益;環島沒有深度,拍拍照像觀光客,卻連問路或一個人進餐廳的勇氣都沒有;歐陸旅行只是證明我爸媽有點積蓄,而且有個很會花錢的不孝子。我擅長包裝,擷取動聽故事為我所用,好掩飾那不堪的共生對立面。


孤獨呢?是不是在剛開始的陣痛過後,知道特定狀態可以吸引別人關注,便刻意地操弄和反覆,像釣者一般在人際關係收放之間予取予求?我想要的是主導權,在控制慾項下;不是自由,而是黏膩;不是孤獨,而是關愛。


而拘束著的她們的幽魂,則是不被我允許超渡的自生妖魔。內心深處的意念不是懺悔,而是控訴;不是贖罪,而是卸責;不是反省,而是固執;不是道歉,而是自慰。在自己為中心的世界迴旋起舞,藉此儀式搏取同情超脫現實,真相卻存在另一頭,足證所見是虛,如夢幻泡影。像賭場莊家,賭局勝負的執著遠在真假之上。


然而這許多精巧手法用來掩蓋意圖和本來面目,最後卻使這意圖和本來面目在無數鏡面映射中不可辨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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