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六・生日。

摸黑走到廚房，拿起杯子扭開水龍頭，仰頭咕嘟咕嘟地就喝了下去。濕潤我嘴角的同時，一股冰冷在身體裡向下盤旋刺探。所謂的冰冷，究竟是一種感覺、一種真實，還是原本就是一種病態的依附，像沾了強力膠的二片三合板黏稠地若即若離。我額頭不停冒出汗珠，愈發急切地試圖剝離。 



感覺是一個附屬品，一個映照真實的三稜鏡。有了參照點，立體感解構無形的概念，點到線到面，最後在第四度空間裡隨時間衰竭。手指碰到滾燙的開水會反射，防衛機轉的存在是一種對危險的隔離，但也是一種對真實的絕緣。它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別的目的服務，而不是絕對的存在。


確認完這件事之後，我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到窗台。光線從外面穿進來的時候，每旅行一段距離就收斂一些，在牆上形成一個巨大的不等邊三角形。這片安定的昏黃固執地與黑暗作伴，偏生隱隱有被侵吞的危險，一個恐怖平衡靜默地在夜裡上演。每件事物都有邊際，即便是光線，也有局限。


河谷覆蓋皚皚的白雪，稍稍刺眼地反射著亮光。這個遙遠的美麗捷克小鎮Cesky Krumlov，因為聖誕節的緣故反而沒有多少遊客，三張床的hostel房間變成我的單人房。不知怎地想起京都，那個二年前去的一個美好的地方。每一個畫面都還那麼鮮明，即便是我們在山裡迷路、牽手走過鐵路的回憶角落，彷彿只要再擠壓一點，就可以栩栩如生地彩色印刷。那些感覺、空氣和溫度，被打上紫色緞帶後細細地包裝在精美的長方形影像盒，一打開就鋪天蓋地不可抑扼地瀰漫來襲。


我們的心都有一片瑰麗的森林。你像一頭銀白的小鹿，總在我的奔跑之前跳躍。應該是那個灌木叢，妳的蹤影消失不見。於是我滿心期待再訪京都，卻不知道那只是補足光影的一個藉口，目的是為了確認畫面的真實存在。只是不知道當步出車站，這座古城四周名剎的震天鐘響和影像交互重疊的巨大沖擊，該教我如何自處。


回到床上躺下，體溫依舊沒有降下的跡象；我也害怕，這樣在夜裡讓思緒沒命似地狂奔，會讓一切失控。聽不清自己的囈語，恐怕都是些我不會想知道的事情；寧願是一場相反的夢，可以退回安心的庇護。感冒藥效逐漸發作，意識在離我遠去，連帶模糊的還有你的身影。


我坐在自己的城堡階梯上，用手肘支著下巴，怔怔地望著遠方。任由積雪在身上消融，胸前浸濕一片。在懷裡的白骨化為塵埃之前，替它別上一朵黑色薔薇。低頭痴迷親吻，彷彿我們相識的那一天。返身將大門關上，淚流滿面地吟唱這曲幽冥。

「我….只是想聽一下你的聲音啦…」

「面對你的溫柔，好難」

「Dear，謝謝你」

再次沈睡之前，將手機的簡訊一一刪除，試圖回報這一地蒼茫，但願在今天生日過後，不再接二連三地做跟你有關的夢、不再加劇已然的身心俱疲。多麼希望可以直接刪除當初的溫柔，只是我也不確定按下那個按鍵需要多大的勇氣，除非連這份掙扎也一起消去，重生於一個相對乾淨的軀體。


不冀求允許。從子夜十二點起，我古老的靈魂如此地渴望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