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30日

小丑。





他將尖頭鞋整齊地向外排在窗台,躡手躡腳地跨過幾株盆栽,攀爬過低矮的鐵欄杆,落到樓下外延庭院的石棉瓦屋頂。踮著腳尖,懷裡揣著十來顆表演用的塑膠彩色小球、隨手拋接起來。直到一個轉身動作漏球才停止這個小小遊戲,曲膝面著月亮坐下。


只有對一應事物絕對的冷漠,才能獲得無瑕的自由。




◇ ◆ ◇


「會什麼?」滿身肌肉的團長穿內衣叼著煙斜眼問。他搖搖頭表示什麼都不會,心裡忐忑不安。


「這樣啊…」團長將煙屁股使勁捻熄塞進煙灰缸,「我倒是有個角色可以立刻上台。想不想試試?」


他仰起頭眼睛發出光亮。


◇ ◆ ◇


「可是我不會同時丟三個球啊。」他扭揑地小聲說。


「沒關係啦,上台就對了。」


半拉半推地被拱上台,他彆扭地鞠九十度的躬,怯生生地從褲子口袋掏出三顆紅球。其中一顆卻不聽話地掉到地上,一路滾到台子底下。


「丟啦丟啦!」不知誰發了一聲喊,觀眾們拿起手邊的東西就砸向他身上。沒喝完的寶特瓶還濺出可樂、鐵做的鉛筆盒鏽掉了邊、粉紅斑爛的洋傘岔開了傘骨、髮膠噴出了滿天白色泡沫、書本散成一頁頁飄零。但這都不及最前排的小學生有殺傷力-躲避球直接打在重要部位,不偏不倚。他痛得扭曲了表情,換來的卻是放肆的訕笑。後台的不知誰也拎著冰桶衝上來,拉開他的領子便往裡面倒,擺個pose謝謝觀眾掌聲又優雅下台去。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他不清楚。什麼時候結束的,他也不清楚。


◇ ◆ ◇


「為什麼你要整天戴著紅鼻子?」


「因為我是小丑啊。」


「連跟我出來的時候?」


我那能不是你的小丑呢?這樣任由你控制著我的人生、卑微地祈求妳的垂憐。


「可是很醜耶。」


妳認真看了我嗎?接納了每一個我嗎?我可以放心把全部的我交給妳嗎?如果變身小丑就能以另一個身份麻痺抽離現實,也才能更全心地接受妳的驅策心甘情願稱職地成為妳的奴隸。


◇ ◆ ◇


所謂的愛情,就是一方控制、壓迫、折磨另一方,而另一方只能被控制、壓迫和折磨。但主動的那方卻沒有任何快感,或者更精準地說是沒有任何感覺,只有徹徹底底的無所謂。而被動的那方也沒有任何選擇,只有完完全全墮落成一個可有可無的雜耍道具。


◇ ◆ ◇


「你叫什麼名字?我是Angle。」坐在旁邊的女孩子舉起酒杯,「第一次來?」


「呃。我是小丑。」他點了點頭,啜了一口酒,沒有看她。


「看得出來。」她掩著嘴笑,指了指他的紅鼻子。


旁邊的團長等人早已經對女孩子們上下其手。他只能點一首又一首的歌,既不想失禮於其他人,又不想做相同的事。當他唱著「童話」的時候,團長顛顛倒倒地站起來,旁邊個頭嬌小的女孩子被搭著肩支著他。「唱得好!」團長眼神迷矇地拍了二下手掌,摟著那女子走出包廂不知到那裡去。其他人一副不關已事習以為常地繼續原本的動作。他與K歌情人的MTV,一起冷眼看著這鶯燕紛啼,怯生生地見識另一個複雜的舞台。他知道那條界線一旦越過了之後,就再回不來了。


◇ ◆ ◇


騎車回家的路上,他拿掉安全帽,大聲嘶吼反覆唱著-我願會變成童話裡,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妳。直到嗓子沙啞,像一場默劇,解一場不知有沒有答案的謎。


只是那個妳在那裡?我的雙手是不是只能抱著發冷的自己?連交易來的偽裝成愛情的親蜜、當是解決生理的複製品,都沒辦法坦然enjoy。回家灌了六瓶Asahi,如同保齡球瓶般排列整齊,顫著的手連自慰都沒有力氣。


◇ ◆ ◇


只能討好觀眾的歡悅而笑,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自己的淚。他像是被扯斷線的傀儡癱在自己的軟弱,顫動對自己無意義的肢體,晾著與面具無異的表情。說到底他的心願也只有一滴Tarantula的毒液,可以掙脫這難以為繼的肉身拘束,放肆踩踏拿坡里快拍子的Tarantella舞步,不管散落一地的彩色小球,只要一小滴。


失散的語句,無聲的歌曲。脫得赤條條地,衣不蔽體只剩紅鼻子,拾起廢紙折出滿屋頂各式各色紙飛機。他唯一想做的,卻也是最想逃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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