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9日

戒子。



人生就像是一條曲線,年輕的時候對什麼都好奇,不斷地去嘗試、持續大量地獲得和擁有。物質上的,生活經驗上的,都有。然而到達某個頂點便不由得向下墜落,加速度拋開既有的物件,重重地跌進地表灰頭土臉。物質上的,生活經驗上的,都有。也就是從無到有再到無的過程,自我示現地具相萬般虛妄,像是許多小輪迴拼貼而成的一個大的迴歸。而我總相信在這圓心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這是一枚白金戒。媽媽在我初上大學的時候,因為曾見唸T大的表哥戴戒子很有書生氣息好看,便也買了一枚送我。亮晃晃的,多年之後也還是一樣。白金不如黃金俗氣,她這麼說,而且只要雕鑿得好,便可散發不輸鑽石的璀璨光芒。她要我戴在左手無名指上,但也因為這樣總被人問是不是結婚了,問得多了煩了,後來有個說法是要防桃花。


如果是真的,媽妳也未免想太多了。


這枚戒子和我肌膚相親多年,只有洗澡、打球和當兵的時候相離。漸漸地胖了,戒子在無名指上的凹痕愈來愈清晰。一圈銀白緊扣著指節,肥肉從兩側彷彿哭喊著被擠壓逃跑出來。我毅然決然地在聽到尾戒可以防小人的這個說法後,將它改戴左手小指上。但也因為鬆了,養成我每次坐到定位之後便會將戒子拿下來放在桌上、以及平時沒事會轉弄它的習慣。


以前雖也曾短暫遺失復得,但直覺這次是永恆的決定性離別。


我曾經丟失很多東西,相信也會這樣繼續下去。一次性地完全遺落、漸進式地離我遠去;物質性的摸得到的具體的、精神上的不可描繪的無形的;不重要的價值低微的無關痛癢的、重要的無價的不可取代的,或是重不重要我自己也無從判斷的;懊悔萬分淚流滿面的、不知不覺可有可無的;獨佔的、與別人共享的、被擁有的;無償的、交換的、購買的;最令人無力的,就是連失去都沒有意識到的。


這次掉的是一枚戒子。是一個曾共處十年朝夕、見證我遲到而又早逝青春的朋友。它凝視每次激情關係裡的纏綿,也參與孤獨旅程裡的寂寥。既已物慾低落而又簡乏的我怎能容忍這樣的失去,但這樣的失去卻也再動搖不了我的低落和簡乏。地球的轉速並不因它減緩,我的世界也沒有因之帶來任何不便。並不是我變得堅強,而是它本身的存在就沒有決定性的意義。或許我在意的不是它的失去,而是它向我提醒了失去。


在無可選擇的情形下,它同其他東西、與我的過往一起掉進單色映像裡。它雖是具象的、我真切擁有過的物事,卻與那些無形的、究或有沒擁有過的、或想像的東西跌坐一起。它們自分主配角演起我熟悉的劇碼、是我再也無法介入主導的場景。它豐富了以時間軸為界那端的影像,遺留下我還在被裁切的彩色畫面裡掙扎。瑰麗的未必深刻,單調的更讓人憧憬。有沒擁有沒有所謂,反正最後都互不相屬,那麼有所謂的是什麼?曾經擁有?濫調陳腔。


呿。


以一張逐漸褪色的軀體,追趕俗艷的未來。不喜歡定然的失去,就只能退縮不張手。我可不可以放棄,就這樣無知無覺地泅游於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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