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22日

「瘋狂」讀後感。



昨天在等待父親手術時,讀完了這本由旅美陸籍作家哈金所撰寫的小說。哈金在台灣較為知名的著作是「新郎」、「等待」及「好兵」,我則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購得此書,做為我與他的首度接觸。 



書中大致上可區分為三個主軸,中風的楊教授在囈語中吐露許多為人所不知的心事;萬堅(楊教授的得意門生,差點成為女婿)對於理想和現實的抉擇;天安門事件作為整部小說的背景,以其氛圍強調民族的悲劇和瘋狂。


楊教授身為知名的文學教授,然而在他中風之後卻不時歌唱文革歌曲、高喊口號或赤裸裸地說情話,陷入自己的幻想世界。也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看似瘋狂實則不然,他所表達的卻是最真實的話語。他對知識份子的認同從「如果你決心要研究文學,你在精神上就必須是個貴族。我們很多人一生都受窮,但我們心靈豐富,滿足於做一個唐吉訶德」變成「不如去學種小米」,甚至表達願意當官,但卻因文革時期被打為牛鬼蛇神,自此不管精神或現實生活上都備受折磨。此外,他與萬堅都在這文革結束多年的時候還是遭到別人陷害,在極端自私的國度裡只能無助地掙扎,只能屈服於現實,感嘆「我有頭腦,想得太多,只能發瘋」,高呼「救我的靈魂啊!」,最後只能低吟:


「我只怕對不起我的苦難。」


萬堅在照護楊教授的日子裡目睹了整個過程,開啟了他對自身生涯的反思,代表著知識份子的覺醒。然而在歷經這許多的事件,包括和楊教授女兒梅梅遭到有心人設計分開之後,毅然決然放棄即將到來的博士班入學考試,轉而申請公職。但即使是申請公職,也遭到設計而資格不符,最後無事可做在寢室好友慫恿之下前往北京天安門參與學運,六月三日抵達正好遇上武裝鎮壓,幸運逃脫之後遠走他鄉隱姓埋名。


對於知識份子在文革時期受到莫大的打壓,以及在現實生活中的無能,書中有相對深刻地描繪,凸顯中國社會及制度的荒謬,理想主義者的無奈和犧牲,並藉由楊教授斷斷續續的言語逐漸拼湊出整個瘋狂的全貌,氣氛及步調的掌握還算不錯。然而,某些部份不曉得是我領悟力不夠還是作者本身的問題,筆法上不夠細膩,覺得有點草率應付了事。特別是天安門事件,「這涉及到作者的道德責任,我們不能在死者的屍體旁指手畫腳……我決定放棄自己的研究成果,依靠萬堅的無知來描寫這個事件……從這樣一個窄小的角度來寫,能夠做到可信,並且負責任。」但也正因為如此,整個事件從一開始風吹草動山雨欲來,最後卻收束成乾癟的寥寥數語,說主觀又不夠具體深刻,說客觀又規模不足,實在稍嫌可惜。個人覺得如果將這個元素抽離,本書也不會失色多少,反而因為要將這個事件寫進來而顯得格格不入,架構的重心平衡得不是很好,頗有畫蛇添足之憾。


這讓我想起了「危險心靈」,雖然我對該書評價很高,但作者讓主角最後得到失語症也是一例。其實在跳樓的學生出現時,就可以代表主角的理想性格消逝,安排主角在事件之後再不開口說話似乎想強調這件事情的衝擊和重要性,但我覺得是無效的,就像嚐完柳橙汁再喝開水一樣,在文意上起不了作用,也沒有提供新的見解,只是一個很弱的echo而已。這個強迫讀者接受的echo反而給結局打了折扣,或許讓主角和一般正常青少年面對大考、出現挫折,最後仍與常人無異一樣庸庸碌碌隱身於人海,反而更能襯托在大環境下的無力感,並讓所有讀者更容易產生共鳴的echo自己發聲,而不是限制它出現的象限。


回到「瘋狂」一書中,發人深省的問題是:究竟真正瘋狂的,是敢愛敢恨的楊教授?臣服宿命的萬堅?自以為能撼動全局的天安門示威學生?還是齊頭式平等的社會主義制度?現實主義者的剝削?人性的貪婪醜惡?


集體瘋狂的年代裡,「瘋狂」由大多數人定義,於是「瘋狂」見怪不怪地變成「不瘋狂」,「不瘋狂」反而順理成章地成為「瘋狂」,這個扭曲不堪的失序本身,在眾人的默許之下成為弱肉強食世界裡唯一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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